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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金風玉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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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幕降臨之時, 年夜飯已經妥當。桌子上擺得滿滿當當,菜色南北結合一起,鮮香味辣樣樣不缺。有香氣濃郁的土鍋燉雞燉肉, 有講究火候的爆炒豬肝溜肥腸等, 還有刀功精湛的菊花裏脊和素色荷花五朵開。

燉雞燉肉的香氣從天不亮就開始彌漫,那肉香在顏家上空飄了整整一天, 一直聞著香味的人早已是口水三尺。

先前姜沐負責貼紅,寫字的人是小新子。二人一個寫一個貼,那些紅紙上有寫六畜興旺,有寫五谷豐登, 還有什麽四季平安、招財進寶、七星高照等。姜沐身為國公府公子,自是從來沒有幹過這樣的活。一則是新鮮,二則是覺得有趣。

到底是十幾歲的少年郎, 不知不覺中兩人也會交談幾句。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頗有幾分奇妙,這一接近一交談無形之中似乎打破什麽壁壘, 兩人漸漸熟稔起來。

年夜飯在眾人的期待中拉開序幕,粗細摻半的菜肴,當然比不上宮中世家的除夕宴。但這些肉香菜香混著煙火氣, 分外讓人融入其中。

姜沐甚至覺得,這是他十七年來吃過最好的團圓飯。陶兒和小新子不知在說什麽,趙弈埋頭苦吃。那個親妹妹和殿下在談論著各地風俗,說到興頭時親妹妹還用手比劃,而殿下聽得極為認真。

好像只有祖母在的時候, 國公府才有過和美歡鬧的除夕宴。之後的除夕宴, 歡聲笑語是那一家四口的,他就像是一個格格不入的外人。

他突然眼眶一澀,卻不知所為哪般。或許是這久違的和美氣氛, 或許是這令人心安的鄉野飯菜。

有那麽一瞬間,他很想哭。

姜麓在同秦彥交談時,目光那麽輕瞄幾下便將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。她的視線在姜沐身上停留一會,然後落在趙弈那邊。

趙弈之前有一個未婚妻,二人是自小定下的婚約。他與那姑娘自小相識,就算是礙於男女有別相處不多,但他心中一直視那姑娘為自己的妻子。

他離京的這段日子,那姑娘的家人已上侯府退親。畢竟在奉京人的眼中,他現在跟著前太子遠在京外,怕是以後也沒什麽前程。

退婚也是一種失戀,所有的失戀一般都要靠自己走出來。這樣的事情別人怎麽安慰都沒用,就算姜麓現在告訴他那家人以後一定會後悔,也難以解除他此時心中的失意。

團圓飯後,眾人圍坐一起守歲。

姜麓看向姜沐,“聽說世家大戶年夜飯後,都會有歌舞助興。你跟著趙弈學了這麽長時間,正好給我們來一段武。”

姜沐雙目瞪圓,“你讓我跳舞?”

“你沒聽清嗎?我是讓你來一段武,習武的武。”姜麓的回答顯得有點漫不經心,但語氣卻是不容置疑。

姜沐又氣又惱,這個野丫頭當他是什麽人?他又不是舞娘伎子,他為什麽要在眾目睽睽之下來一段武。

她是不是想把他當猴耍?!

大丈夫寧死不能屈,他不能屈服這野丫頭的威逼。

他心裏再怒,說出口的話卻是可憐兮兮,“我今天幹了一天的活,我的腰都快斷了。好妹妹,你就放我一回吧。”

“不來也行。”姜麓知道他在裝可憐,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,“看來你是習藝不精,不敢在人前現醜。既然如此,你還得勤加練習才是。剛好你已經吃飽喝足,我以為正是精力充沛開始練武之時,你覺得呢?”

姜沐肺都快氣炸了,他覺得個屁!一切都是她在自作主張,還問他覺不覺得?她分明就是故意的。這死丫頭沒大沒小,不叫他哥哥也就算了,還動不動就拿捏他戲弄他。他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,攤上這麽一位親妹妹。

更讓人生氣的是,所有人都聽她的話。

她還沒開口,趙弈起身。

“姜三公子,請!”

姜沐的臉色黑到不能再黑,趙二哥好歹是堂堂四品帶刀侍衛,還是侯府的二公子。他怎麽能聽這丫頭的話,還一副為奴為仆的狗腿樣。

還有殿下,娶了這麽一位悍妻,不思量挫一挫這丫頭的銳氣,竟然還一副為虎作倀的沒用樣。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樣的,為什麽讓一個女人說一不二當家作主?

趙弈又說了一聲請。

姜沐咬牙切齒地站起來,一臉的心不甘情不願。外面天寒地凍的他可不想出去受罪,猶豫在再他磨著牙擠出一句。

“那我就現醜了。”

現醜確實是現醜,武得不倫不類還束手束腳。有時候同手同腳,有時險些摔倒。看著像武不像武像舞又不像舞,說是有人喝醉之後亂比劃也不為過。

姜麓帶頭鼓掌,“不錯。”

她一鼓掌,其它的掌聲也稀稀拉拉地響起。

姜沐重新落座時臉紅得像猴子屁股,他覺得他確實是被野丫頭當猴耍。這死丫頭性子又怪又狠,也不知道是隨誰。

有說她像祖母,他覺得不是很像。長相上是有那麽一點像,但性子完全不一樣。祖母多麽慈祥,哪裏像這丫頭一樣咄咄逼人。

“小包給我們開了一個頭,還有誰想表演才藝?”姜麓說。

小包?

所有人都看著她,包括秦彥。

陶兒納悶地想,小包是不是三公子的小名,夫人是怎麽知道的?

秦彥疑惑地看著姜麓,他怎麽不知道林國公府的三公子還有一個這樣的小名。如果有,她是聽誰說的?

姜沐不用想也知道這個小包是在叫他,他眼裏的疑惑是那麽的清楚,他很想問一問她是不是口誤。

他指著自己,“我叫小包?”

“嗯,我給你取的小名,好叫好記。”姜麓答得坦然。

姜沐險些吐血,“你給我取小名,你憑什麽?還有這小包是何意?我聽著不像什麽好名字,我不要這個小名!”

小包能有何意,誰讓他爹娘腦殼有包。

姜麓道:“我覺得小包順口,因為我稱你父親為老包。你是老包的兒子,我叫你小包合情合理。”

去她的順口,去她的合情合理。

她還敢給父親取外號!

這個野丫頭…

算她狠!

姜沐氣呼呼地瞪她。“父親是老包,所以你叫我小包。那這麽說來二哥是不是二包,大哥豈不成了大包?”

在姜麓心裏,姜家那些人之中唯有姜沛同她最親。姜沛實打實的把她當成親妹妹,她也認那個大哥。

大哥就是大哥,她的大哥才不是大包。

“你二哥是不是二包我還不知道,但大哥只是大哥,他不是大包。”

姜沐更怒了,“你…你簡直是欺人太甚!為什麽大哥就是大哥,而父親是老包,我是小包。我就算了,你讓父親情何以堪!”

“你還問為什麽?你說是為什麽?就因為他把我當自己的親妹妹,他不願意讓我受委屈。而你的好爹娘不僅不心疼我這個親生女兒,反而把我當成仇人。還有你,你心裏不知罵我多少回,你有真正把我當自己的親人嗎?”

姜沐喊冤,“我的親妹妹,我的好妹妹,你可冤死我了。我都不遠千裏來投奔你,所有的銀子都交到你手上的,你還要我怎麽對你好?難不成你想讓我掏心給你看不成?”

“掏心就算了,血乎乎的我不想看。”

姜沐氣到心絞,他在奉京城那是出了名的能說會道,怎麽一碰到這丫頭總中鎩羽而歸,這丫頭一定是他的克星。

姜麓話風一軟,“叫小包多親切,你若不喜歡那我叫你小沐。”

“我是你三哥!”姜沐心堵得更難受。

“我不承認,你就什麽也不是。”姜麓說。

姜沐磨牙,算她狠!

姜麓挑眉,這小子油嘴滑舌不假,但和那對腦殼有包的夫妻不一樣。

“看在我們都姓姜的份上,我緊隨你之後給大表演一個節目。節目的名字叫做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,大家等會仔細看好。”

所有人都看著她,連正在氣頭上的姜沐也被她的話吸引註意力。

她表演的是魔術,道具只有一條白手帕。手帕抖開幾次空空如也,最後一次抖開時裏面竟然有一枚雞蛋。

雞蛋上面寫有字:前程似錦。

在眾人的驚呼聲中,她把雞蛋送給姜沐,“這個送給你,望你以後前程似錦不負韶華。”

姜沐楞楞地接過雞蛋且不說魔術帶給人的疑惑與驚嘆,只說這雞蛋上面四個字的喻意。野丫頭把這四個字送給他,難道在她眼裏他是一個有前程之人不成?

他也曾想過能有所成就,不讓世人看低。他也曾想過努力上進,讓世人刮目相看。但在父親的眼中他永遠是一個不學無術的逆子,在母親心裏他不過更是一個討人嫌的搗蛋鬼。

所有人都不在意他,所有人都不看好他。

而這個半路冒出來的親妹妹卻說,望他以後前程似錦。她是說者無心,還是真的猜中他的心思?又羞又氣又惱之後,他小心翼翼地握著那枚蛋,生怕將其捏碎。

姜麓又開始第二次表演,照樣是變出一枚雞蛋。雞蛋上的字卻是不同,上書:金玉良緣。

她把雞蛋送給趙弈,道:“這個送給你,日後你定有金玉良緣鸞鳳和鳴。”

趙弈同樣吃驚,鄭重收下之後緊緊揣在懷中。

姜麓依法炮制,送給小新子的祝詞是鵬程萬裏大有可為,而陶兒的則是豐衣美食大吃四方,就連不在場的小河和萬桂舉也有蛋,一個是茁壯成材出人頭地,一個是浪子回頭蟾宮折桂。

她表演完之後,姜沐再無之前的窘迫,甚至還鼓動吆喝其它人也要表演。最後陶兒唱的是家鄉的小曲,趙弈耍了一套拳法,小新子也在姜麓的鼓勵下朗誦幾首古詩。

一室歡聲笑語,唯秦彥面似寒冰,眼神如晦。沒有人敢提議讓他表演節目,他也沒有收到姜麓送的蛋。

夜深人靜之時,他輾轉難眠。

姜麓為何落下他一人?

她是忘了,還是覺得他無關緊要?

秦彥啊秦彥,你怎麽會變成這般模樣?過往多少珍稀之物亦是看作如常,今日卻為一枚雞蛋反側琢磨。

突然窗外傳來什麽動靜,爾後他聽到有人在敲窗。

“秦彥,你睡了嗎?”是姜麓的聲音。

秦彥去開窗,冷若冰霜。

夜色中,桃紅鬥篷的少女笑靨如花。妍麗的五官在黑暗中尤為顯眼,一顰一笑皆是明艷動人。恰如暗夜流光,璀璨奪目動人心魄。

“你先把這個接過去。”她遞給他一個籃子,然後自己準備開始爬窗。只是她低估了窗戶的高度,高估了自己的能力。爬到不上不下時吊在半中,是進也不得進,退又不甘心。

忽然她感覺自己被人托提著抱起,一眨眼的功夫已在屋中。

這小子,男友力不錯。

秦彥背手而立,不看她。

姜麓心知他定然在生氣,“你是不是以為我會把你給漏了?我都說過你不一樣,所以我要單獨給你表演。”

他還是沒轉過來,看著像一尊完美的雕像。

姜麓拉著他的手搖啊搖,“別生氣了?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?你若不想看到我,那我還是走吧。”

她的語氣又軟又可憐,秦彥哪裏扛得住。

少年如玉的臉略顯緩和,認真地看著她。

姜麓笑看著他,從袖子裏抖出一方繡花的帕子,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。表演並不驚喜,還是那一套。在她還沒有變出雞蛋之時,他一手握住了她的左手。

她抽了抽沒抽動,這小子想幹什麽!

秦彥的手伸進她左邊的袖子,明明他並沒有碰到她的皮膚,卻像是有無數電流釋出,沖擊著她全身的感官神經。

他摸出一枚大雞蛋,雞蛋上也寫有四個字,是生辰快樂。

驚喜沒了,她氣得差點不想走儀式。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,她還以為會看到他感動的表情,結果就這。

“你怎麽知道我的生辰?”

自然是小新子告訴姜麓的,秦彥的生辰是正月初一。眼下已過子時,她原想著第一時間給他送上生日祝福。

想好的祝詞全部啞火,她沒好氣道:“我問小新的。”

籃子裏有她準備好的蛋糕,還有一些小酒小菜。如今被他一戳破,她不太有心情再搞那些。當下冷聲冷氣地道:“蛋我也送了,你早點睡。”

還沒走出去兩步,前路已被人攔住。

“只有一個蛋?”

她對旁人尚且還有其它的祝詞,難道對他就是如此簡單嗎?秦彥眸中星火交織,時隱時現忽暗忽明。

姜麓下意識倒退一步,實在是他的氣勢太過強大。如此近距離的接觸,讓她心中警鈴大作的同時隱約生出幾許危險意識。

“你這個蛋和別人不一樣,別人的都是普通的蛋,你的是雙黃蛋。就連變戲法的帕子,我都重新換了一條新的。”

秦彥微垂眼眸,所以在她的心裏,他和別人的區別只在於一個是普通的雞蛋,一個是雙黃蛋而已。

他很失落,還有說不出來的憤怒。

少年郎列松如翠風華正茂,似玉露落在她的心間,又似金風拂過她的眉梢。恰如金風玉露一相逢,萬千美好皆匯聚在她眼前。

姜麓想,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。所謂男色,不在於多麽的荷爾蒙爆發,也不在於多麽的性張力十足。她以為這樣的美色在於其本身,他僅是站在這裏便是致命的誘惑。

“除了蛋,還有什麽?”他問。

“還有這個。”她踮腳,在他唇間留下印記。

仿佛就在一瞬間,所有的患得患失已然功德圓滿。

姜麓不是扭捏的人,既然做都做了,她一定會認會負責。只是她到底有點心虛,畢竟是她老牛吃嫩草在先。

嫩草似深受刺激,冠玉般的臉癡楞不知反應。

足有半盞茶的時間,秦彥才算是回過神來。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女子,她的眉眼間染上羞意,目光卻是大膽無比。

“你…你方才對我…做了什麽?”他的聲音低且啞,唇間還留有她的氣息。這氣息提醒他,方才的一切不是錯覺,也不是他的幻想。

姜麓心道,這小子還挺純情。

不是說古代男子十四五歲房裏就會有人,像他那樣的身份,又身處環肥燕瘦圍繞的宮中,他難道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嗎?

既然如此,她是不是應該好好教導一番?

這一次,不再是蜻蜓點水。

少年血氣方剛又初嘗滋味,很快便成為主導者。燭火將他們的影子印在紙窗,相依相偎如膠似漆。

屋外有人徘徊,對著夜色遙想京中的親人。

姜沐睡不著,他披著衣服在院子裏走來走去。這是他頭一回在外面過年,之前的歡樂在他的腦海中久久不散。

他不知道此時此刻,父親和母親可有想過他。或許他們也有想到他,只不過除了罵他之外,再無其它的言語。

思及此,他越發黯然傷神。無意識地走啊走,不知不覺走到屋後。忽然他的視線不經意一掃,掃到正屋右側的窗戶上。

那…那是…

他的驚呼聲被自己捂住,不敢置信地瞪著窗戶上的那兩道人影。那是殿下…和誰?看身影像一個女子,被殿下緊緊抱在懷中。

這時屋子裏的燭火滅了。

然後他聽到什麽東西倒地的聲音,再後來他聽到一聲嬌呼。

那是…野丫頭的聲音!

他也不知道怎麽想的,竟然不由自主往那邊走。卻不想一道黑影擋在他的面前,緊接著他認出對方是誰。

“趙二哥?”

“非禮勿聽,非禮勿視。”趙弈十分嚴肅。

姜沐咽了一下口水,他沒有想看,也沒有想聽。他剛才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,莫名其妙就往那邊走。

他知道解釋沒有用,當下轉身就往自己的屋子跑。一邊跑一邊想這都是什麽事,殿下和野丫頭…他們還真看不出來。母親和姜明珠還說殿下不喜歡野丫頭,依他看殿下恨不得吃了那懷中人。

果然傳言不可信,還是他自己眼見為實。

日後再有人說殿下不喜歡他親妹妹,他就和誰急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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